第八章
后来 by 张爽
2018-5-27 06:03
我一怒之下,跳到院子里,点着了打火机要烧房子。我冲老魏喊:你这个王八蛋,我操你妈!你编排我什么我都能忍,你要是不让我回来住,我就把这几间破屋子和你一块点了。
我因此和老魏闹僵。二哥也赌气走了。
我无家可归,又有了海霞,总得找地方住。从老魏家里出来,我就去找了平安庄的村主任。二哥在乡上时,他见了我,每次都要笑。现在,他不对我笑了,还打着官腔问我有什么事。我说我是平安庄的人,户口薄上写着呢,老魏不肯让我住,想撵我从平安庄出去,你得帮我想办法。主任说,那是你们家的私事,我给你想不了办法。我说,你如果不给我想办法,我就不离开平安庄了,没地方住我就到你家睡去。村主任眼睛一瞪,问我到底想干什么。我说不想干什么,只想找个地方住。我还说,你是村主任,就该给每个村民当家作主,伸张正义!我说只要你不给我解决,我就每天都来找你。
我第三次来的时候,村主任把我领到了东边场院的一间小泥棚前,他说你愿意住,就住这里吧。你继父老魏那里我们也去做工作了,根本做不通,那个人是个老绝户,村里人的话,他谁也听不进!
那个小泥棚又黑又破,像是旧社会里的小寒窑,我没想到混来混去居然混到了旧社会!可为了争这口气,我还是准备在那里住下来,海霞也从家里带来了被褥,以及做饭的一应家什。她不但没露出一点不高兴,还兴冲冲地在屋里收拾,把鲜艳的画报贴满屋内的每个角落,让我感觉住的不是小寒窑,而是间时尚小屋。海霞还对我说,我们在这里住,多安静啊,多好啊,一个邻居都没有,出来就是个大院子,想怎么晒被褥晾衣服都行。
海霞和我说这话时,我真的有了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,仿佛已是耄耋残年,而海霞也白发苍苍。
我甚至来不及感慨,就一下子走过了一生一世。
海霞和我住到了场院里的小泥棚,我也在海霞哥所在的乡机械厂找了份工作,海霞还在她过去的毛衣厂上班。每天下班,不是我去毛衣厂接她,就是她在机械厂门口等我。我们出双入对,住的虽然是小泥棚,可感觉却像一对神仙眷侣。
谁知好景不长,我们只在小泥屋住到了夏天,夏天一到我就出了事。
10
那年,我在机械厂上班,夏天刚到,就出了事。我不知这样描述正确不正确?我认为这是不正确的,因为,应该说出事的是机械厂,不是我。是机械厂丢了东西。我过去偷过食品厂的桃罐头,也把别人偷来的山地车弄回了自己家,我甚至想做个陈皮那样的小偷,手到擒来,换取大把钞票。可我确实没偷机械厂。
但厂保卫科的人不这样认为,他们觉得我一日做贼,一辈子都可能是贼。他们很快怀疑到我身上,并把我关进保卫科的小屋,让我交代。说交代不出东西的下落,就送我去派出所。我很生气,说交代你妈逼。他们居然动用五名保安把我捆了起来,把我身上刀子搜出来,并以此要挟我。他们搜出了刀子我不生气,要把我送到派出所也不生气,我生气的是他们竟然敢私设刑堂,捆绑我。我没想到一个机械厂竟然有这么混蛋的保卫科,就在傍晚趁他们去食堂打饭之际,一个人偷偷解开绳索从窗子跳出来跑掉了。
我后来和人说起这事,很多人不相信,他们说人家都把你捆了,你怎么又解开绳索了呢?其实,我不但能毫不费力地解开保安给我捆的绳索,甚至能把民警给我戴的手铐也毫不费力地打开。这事不久之后就会发生。我生下来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,我是个吃小米面糊糊长大的天才,什么事我都能无师自通,和梦露第一次做爱,我就那么从容不迫经验老道;从来没弹过吉他,拿过来就能弹几个动听的和弦;从来没被捆过,第一次被捆就被我顺利解开。这就是我,一个未被重视和发现的天才。你能让一个天才跟你解释这个事吗?我只能说,捆我的保安是个废物。我想这样说就够了。
我从保卫室的后窗逃出来,跑到县城,在城关大有家住下。那几天大有和大象都在大市场收保护费。他们知道了我在机械厂的遭遇,都说,把丫辞了,和我们收保护费!可我不想收保护费,我想和海霞好好过日子。平安庄的人都说我不成文,把母亲给气死了,我也想让他们看看,我其实不是个不成文的人,我是个好人。我想让母亲入土为安。这想法没法对大有大象他们说,说了他们也未必懂。我后来在监狱里会有更多的时间想到他们。他们只是我的黑社会朋友,却不可能成为懂我的朋友。有些朋友就是这样。但我觉得这样也不错。因为我平时也从不和别人交心。包括和我有过关系的梦露,也包括我的女人海霞。我们不会交心。梦露怎样我不了解。但海霞我了解。海霞直到最后也不知道我到底都干过什么。我从不对她说我都干了什么,或者我想干什么。我是个口风很紧的人。以至于我最终被绳之以法她还天真地以为,我身上不过是些打打闹闹的小事,会很快从看守所里放出来。
我和大象出去收保护费,有一天碰上二哥。碰上二哥我才知道,他已经不在那个乡上干了,他在城里租了房子,想专业写作。二哥那天正在市场买电视天线,他租住的那个地方,信号不好,需要把天线绑到很高的木杆子上去,于是我和大象收过保护费后,就去帮二哥家立天线。帮二哥把天线立好,我们到一家面馆去吃面,从面馆出来,大象说要带我去索明新开的服装店看看,结果我还没到服装店,就被乡里的两个民警带走了。
他们开了辆面包车截住我们,问清我姓名就要带我走,还告诉我不要激动,让我好好配合他们。我说我不激动,同时给大象使眼色,因为这两个人拉住我时,大象正在往口袋里掏,大象和我一样,口袋里随时带了把刀子,但大象和我不一样,他性格冲动,遇事爱和人动刀子!
我被带走后,大象没去索明服装店,而去找了我二哥。二哥来了能做什么呢?事实证明他什么也做不了。派出所的民警认识二哥,他们和他开玩笑,说,呵,作家跑我们这里来了?他们的口气听不出对二哥多有好感,就像平常人打哈哈。一个叫齐乐的民警对二哥解释,说,没事,我们就是问他一件事。齐乐对二哥好像客气点。齐乐和我二哥说话的时候,一个叫小费的民警把我单独带到另一间屋子。小费问了我几句,就喊齐乐。齐乐进来了。二哥和大象也跟着进来了。小费说出去出去,我们问案子呢!他不耐烦的表情就像轰赶两只苍蝇。二哥的脸当即红了。大象不爱听了,说民警就牛逼啊,说话不会客气点?后来还是齐乐过去,劝二哥大象先走,说我没什么大事,问完就把我放了。